吴淞江，源出东太湖，经吴淞口达江入海；娄江，起于苏州娄门，经昆山至太仓浏河入海。两江之间有水道呈“之”状，泛称斜塘。斜塘全长约十里，故称“十里斜塘”。

　　河道总于曲折处成景，蜿蜒的斜塘河，把江南“人家尽枕河”的美好演绎成现实。这条河仿佛行走的街巷，水的滋润、水的便利，孕育出两岸灵动的市集。人口越聚越多，规模日渐扩大，市集就成了市镇。

　　斜塘，就是斜塘河边最大的镇。

　　一

　　人类的发展进步，离不开河流的恩泽。不知是哪位先人第一个在斜塘河边支起锅灶、升起炊烟，似乎是冥冥之中听到了河水的召唤，感受到了河水的润泽。

　　斜塘河形成于何时已无从查证。最早的记载是南宋淳熙六年，发运使魏峻疏浚娄江，治理沙湖，苏州郡守郑霖为记述这个过程，在《重修昆山塘记略》一文中提及斜塘地名：“从新洋江出吴淞江、斜塘以至葑门。”

　　斜塘河流通后，沿河逐渐发展。河水滋润着两岸的土地，滋润着一条条街巷、一座座村落。

　　斜塘镇形成于清代初年。当时经济渐盛，斜塘河南侧王墓村一带处在水系节点，交通便捷、五方杂处，四海风俗在这里融合，渐渐衍生出集市。据《斜塘镇志》记载，以王墓为中心的市镇当时称南斜塘镇。清中期，市镇向斜塘河以北延展，又形成集镇。上世纪30年代，斜塘商家集资建成慰民桥，方便斜塘河两岸百姓往来，自此，南北融为一体。

　　每次顺着斜塘河去斜塘镇，我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感动。这种感动，来自我对这条河的了解与钟情。斜塘河确实是一条有生命力的河流，顺流而下，河水的生动鲜活就此展开。一路汇集湖泊、湿地，一路迤逦进入吴淞江。每一段河岸、每一块石板，都写着江南往事。行走中，耳畔似有历史的回声。

　　像吴淞江、娄江一样，斜塘河历代皆有疏浚。诸多治水能臣，从苏州出发，沿斜塘河分赴勘察过的娄江或吴淞江。张纶、范仲淹、况钟、海瑞……他们宛若星辰，熠熠生辉。

　　在古籍里，依然可以读到先贤们对治理河流的睿智思考。清末实业家王清穆的《农隐庐文钞》中曾有一篇《整理吴淞江商榷书》，文中谈到他对疏浚吴淞江的看法：“租界以西吴淞江两岸冈阜绵延至数里，此皆古人浚江之陈迹。如此出土不足为法。”他认为：“以吴淞江挖出之土为填道之用。彼原有如冈如阜之土堆，宜设法削平，使江流整理之后，两岸一律种树，绿荫清溪，别饶风致。”这无疑是河道治理与景观建设的系统筹划。

　　岁月流逝，斗转星移。斜塘河与其滋养下的斜塘镇共衍共生，显露出高雅的气质、古朴的韵味。

　　十九世纪上海开埠，斜塘是苏州人去上海必经的水上驿站，推动其成为江南重镇。斜塘一时呈现出熙来攘往的繁荣景象。据记载，当时斜塘老街的商号铺面如雨后春笋一般，米行、布店、酱园、茶馆……真是街头巷尾趣闻轶事不断，天南地北客商纷至沓来。

　　二

　　现在的斜塘是重新修缮的，街区深处有着抹不去的岁月印痕。因水而生的市镇都会有码头遗迹，斜塘也不例外。

　　客船穿梭，商贾云集，码头是斜塘繁华的象征。如今，虽已失去往日功能，但依然静静地栖息在岸边。我站在桥上，注视着花岗岩砌成的码头。河水轻拍着石阶，仿佛在诉说过往的喧嚣。

　　从斜塘河的北码头走进斜塘街区。老街原为东西贯通的直街，沿街商铺建筑南北相向。街道东西两端各设一道木“巷门”，朝启暮闭。北部赶集人一般由西“巷门”进入。东西“巷门”有商铺向北延伸形成的市梢。西市梢曾有油车坊，后来改为粮管所。东市梢与塘东村相连，曾是经销当地手工芦席的芦席角。

　　修缮后的斜塘街巷呈鱼骨结构、水网形态。斜塘的繁华，靠的就是纵横交织的水网。在旧有直街的基础上，以斜塘河为核心，根据河道现状、水系状况，形成了一个网状的体系。丰富原有水系，利用水塘、低洼湿地，形成三个岛，设计出水巷、水院、码头、老桥和岛屿。河道、沿河街巷等，整体空间序列宽窄相宜，形成独特的水乡古镇格局。跨越南北河，新建了世德桥、永安桥。廊棚与廊棚相连，院落与街巷穿插，园林小品的设计与现代商业氛围相融合，古朴、清新。整个街区如树之主干、分枝，又如一曲音乐，余韵悠长。

　　文脉则是斜塘这首乐章的节点。

　　可以看墓，与斜塘最为密切的是“王墓”。明代卢熊《苏州府志》载：“郡城东三里有水乡曰王墓，父老相传为晋右军王逸少之墓。”逸少是王羲之的字，其地称王墓村。清代编纂的《吴门表隐》记载：“王墓镇，晋王羲之筑圃于此。”

　　可以看庙，这里有宋代遗留的土地庙，依旧保持着宋时原貌。据说南宋百姓为避战乱南迁，定居于此。庙门朝北，有怀念祖先、不忘故里之意，更有“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的深情。

　　还可以看高门大第。斜塘多书香门第，最著名的当数尤家。代表人物尤侗，号西堂老人，钦点翰林，被赞为“真才子”。你可以与当地人聊聊，尤侗因何深受顺治和康熙两位皇帝的赏识，聊聊他在文士与戏曲家之间如何转换自如。还要品味尤侗《桃花源》《读离骚》等传奇杂剧，体会其“遍地关山行不得，为谁辛苦尽情啼”的真性情。

　　三

　　人与河流的关系，像一场持续千年的对话，在时间淬炼中寻得和谐共生的智慧。

　　古人深谙此理。一些文人雅士聚会，泛舟斜塘河上，吟诗作赋、挥洒豪情，几乎没有一个字不沾着湿漉漉的水汽。

　　穿越繁华旧景，新词韵味悠长。当地政府不仅在古镇汇集众多老字号和手工作坊，还在斜塘河沿线引入了新鲜的文化创意，探索商旅文融合发展的创新路径，斜塘河颜值提升很快，几乎一年一个样。沿斜塘河，已成为人们互动往来的场所，成为承载历史记忆的美好空间。

　　每次游古镇，我喜欢去河流之岸，感受着这条河的脉动。

　　斜塘河至美至柔。行之水上，波光潋滟，似泛起无数的碎银。在船娘动听的吴歌声里，河道悠悠，船来舟往，有都市里难得体验的恬淡。沿线村舍人家，粉墙黛瓦。河畔行人散步闲聊，笑容温暖。穿过斜塘镇时如果恰好是傍晚，景色会更为迷人，如一首温婉的小令。街市褪去了喧嚣，显得格外安逸。夜幕降临，光与影华丽登场，小红灯笼映衬着廊庑飞檐，演绎着属于这里的江南故事。

　　河岸，似一幅湖塘山水画的长卷。曾经的古渡，被时光隔离在了历史的那头。岸边，灌木与大树错落有致，树是青杨、柳树、云杉。灌木有榆叶梅、毛樱桃、红瑞木。远眺，绿水清波，村廓朦胧；侧看，莲叶田田，鸥鹭蹁跹。

　　现今的斜塘，融合自然韵律、历史回声与时代节奏。来这里的人已经形成惯例：白天到河沿，岸边的生态乐章会随着季节变换而转换，春之繁花、夏之绿荫、秋之金黄。夜晚到小镇，桨声灯影里的水乡更温馨，更诗意。

　　最浪漫的当数初冬。择水而居的水杉，扎根厚土，向上而生，经霜的杉叶，用深红将斜塘水岸染成秘境。置身其中，天地之间仿佛只有这一抹跳跃的色彩。水杉树干如笔杆，笔头蘸满颜料，似在天空自由挥洒。偶有白鹭飞过，为画面增添一份灵动。

　　杉叶舞动下的十里斜塘，愈发生机勃勃，灵气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