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泾县寻古

稿件来源:中国纪检监察报 作者:俞胜 发布时间: 2024-01-19 09:4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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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19 09:41:00

  眼前的查济古村就是一幅天然的国画:不远处山峦秀丽,近旁树木婆娑,绿叶间闪现出一大片白墙青瓦的徽派建筑……

  一

  再一次走进坐落在安徽泾县的中国宣纸博物馆时,我仍然为那“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的宣纸制作工艺而惊叹。

  一张纸从青檀树皮或沙田稻草中“破茧成蝶”要历时三百多天、吸纳山川日月的精华,依次经过选、捡、蒸、煮、沤、浸、扯、晒等十八个环节、一百多道工序。一张纸的成功,竟如一个人的修为一样,必经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一般的千锤百炼,才能换一番容颜。

  在博物馆里,我参观着一道道宣纸制作工艺的展演。像这些作为原材料的青檀树皮和沙田稻草,我的家乡安徽桐城也有,那些切割青檀树皮或沙田稻草的铡刀,也是我小时候熟悉的物件。可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位于长江北岸的桐城,山川与气候毕竟与皖南泾县有了些许的差别,所以,生产不出宣纸。

  博物馆里,特别吸引我的有“水深”和“火热”两道工序的展演。

  “水深”指的是“捞纸”。两位捞纸工抬着一张长约两三米、宽约一米左右,四周用木框框起来的竹帘,分站在竹帘的两端,两人动作协调地把竹帘荡入身旁盛满纸浆的纸槽中,纸浆荡到竹帘上,显出一层浅浅的白。竹帘左荡一下,右荡一下,每捞一张纸需连续荡两次。荡第一次叫“头帘水”,荡第二次叫“二帘水”。“头帘水”主要起上浆的作用,形成纸页;“二帘水”主要起补浆,平整纸页的作用。两位捞纸工,一位年龄略长些,约莫五十岁左右;一位年龄略小些,约莫四十岁左右。两个人配合默契,整体动作给人一种行云流水般的感觉。娴熟地将一张张湿漉漉的纸从竹帘上荡下,码在他们身旁的一个纸墩上,纸墩下是纸张沥下来的水。一张张的纸码得厚实了,看起来就成了一大块刚出锅的豆腐,隐隐地冒着香气。

  那码到一起的一张张湿漉漉的纸,黏到一起怎么办?大可不必担心,只因注入纸槽的纸浆中已经掺入了一种生长在本地的野生猕猴桃藤的汁水,码在一起的纸张也能完美无缺地分离开来。造化之神奇、之玄妙,不由让念及此的我,感叹不已。

  “火热”指的是“晒纸”。走进晒纸展示间,眼前是一面内通蒸气的焙墙。一位年龄四五十岁的晒纸工双手将一张湿漉漉的纸贴到焙墙上,然后一只手轻按住贴在焙墙上的纸张,另一只手擎一把刷子,上下左右在纸张上轻刷几下,眨眼之间,湿漉漉的纸上冒出热气,几秒钟就能变干变白。据说,晒纸车间的工作温度基本在40摄氏度以上,夏天,晒纸工干一会儿身上就会被汗打湿,真个是“火热”。一位晒纸工能做到在晒的过程中纸张不起皱、不破纸,火候不欠不过,确实得有“两把刷子”,全靠多年的经验与手上的功夫。

  在参观的过程中,泾县的朋友对宣纸赞不绝口,易于保存、经久不脆、不会褪色……我的确感受到宣纸的神奇。泾县的朋友津津有味地介绍:“青檀树虽然皖南都有,但以泾县所产的青檀树皮质量最好;泾县的气候及喀斯特山地的石滩也为造纸原料的摊晒和漂白提供了最佳场地;乌溪水质清澈、酸碱度适宜、温度很低,也只有用这种水才可以制成白如雪的宣纸。”

  二

  这一天离开中国宣纸博物馆后,我们先去了查济古村,日暮时分,才抵达桃花潭——就是李白笔下“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桃花潭。

  “潭”,《新华字典》的解释是“深的水池”。然而,泾县的桃花潭却并非“深的水池”,而是青弋江流经桃花潭镇翟村至万村间的一段水面。有人说是因为水面开阔,形似水潭,故名“桃花潭”。我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既然“水面开阔”,那就远离了“潭”的本意。我觉得,另一种说法更合理一些——“发源于黟县黄山北麓的青弋江流经这里后,被一面大石挡住,水流减缓、平静似潭,加之古时岸边多桃花,因此这一段的青弋江被称为‘桃花潭’。”水面被大石挡住,看起来才形似“深的水池”。

  我也是第二次来桃花潭,上一次来泾县大概是五年前,也去了中国宣纸博物馆和桃花潭。

  青弋江秀美,近处的山不高,都生得像江南女子一样的妩媚,夹江而建的徽派建筑,给从喧嚣都市而来的我们一种此地即是“诗和远方”的感觉。的确,有多少地方能像桃花潭这样,和诗有如此的缘分。

  汪伦是安徽黟县人,在唐开元年间任泾县县令,卸任后因留恋桃花潭美景,特将其家由黟县迁往泾县,居桃花潭畔。相传,公元755年,汪伦听说诗仙李白旅居在当涂的叔父李冰阳家,欣喜万分,遂写信邀请李白:“先生好游乎?此处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处有万家酒店。”闻听有美景和美酒,李白欣然前往,却未见信中所言盛景。汪伦盛情款待,搬出用桃花潭水酿成的美酒与李白同饮,并笑着说:“桃花者,十里外潭水名也,并无十里桃花。万家者,开酒店的主人姓万,并非有万家酒店。”李白听后大笑不止。适逢春风桃李花开日,群山无处不飞红,加之潭水深碧,清澈晶莹,翠峦倒映,汪伦留李白连住数日。李白在东园古渡乘舟欲往万村,汪伦在古岸阁上为李白饯行,踏歌相送,并挑来两坛酒赠与李白。李白深深感激汪伦的盛情,写下《赠汪伦》。

  桃花潭东岸的南阳古镇、又叫水东老街,始建于唐代,古镇有文昌阁、谪仙楼、中华第一祠等明清时期的老建筑,街面卵石铺砌,两边的店铺售卖笔墨纸砚、竹器、石器等。

  南阳古镇临江有一座“踏歌岸阁”,依古镇的主街入口而建。从“踏歌岸阁”一层的门洞拾级而下来到桃花潭边,就到了相传为汪伦送别李白处的东园古渡口。

  我们来到东园古渡口的时候,夕阳的余晖正映照在江面上,细细的涟漪荡漾着金黄的水波,仿佛每一粒水珠此刻都正在起劲儿地讲述着唐朝的故事。一潭清水如梦似幻。

  泾县不得了,李白来到这里,不仅写了《赠汪伦》,还有那首著名的《山中问答》——“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也是写在距离桃花潭不足二十公里的查济。我今天才知道,从小就会背诵的这首诗,竟然就是写在安徽的泾县,写在泾县的查济。

  坊间传说,这首诗是李白在别了汪伦之后,受官至中书郎、校书郎的查济人查师模的邀约,来此小聚几日后写的。

  三

  我们在到达桃花潭之前,先去了查济古村。

  眼前的查济古村就是一幅天然的国画:不远处山峦秀丽,近旁树木婆娑,绿叶间闪现出一大片白墙青瓦的徽派建筑。

  皖南的古村大都依水而建,整体布局也都有似曾相识之感,查济也是这样。许溪穿查济中心而过,溪水潺潺,有两岸的居民从自家的老房子里走出来,拾级而下来到溪边,就着清澈的溪水洗衣服。在古村沿着溪水行走,无论走到哪一段,都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洗衣人。千百年来,查济人的衣服都是在这条溪中洗濯的,溪水连绵不绝地流淌。洗衣人几乎都是女性,她们云淡风轻地洗着自己的衣服、过着自己的日子,不管外面的世界发生着怎样的变化,也不管外来游客用怎样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她们。我觉得洗衣的场景是我在查济古村见到的最鲜活、最生动的画面。

  在今天的皖南古村,一个村子最显眼的建筑无疑是那些祠堂和牌坊了,当然也有学堂,但学堂多放在祠堂中举办。据说,在鼎盛时,查济全村共有祠堂108座,暗合了《水浒传》中一百单八将。

  我在查姓人的宗祠里盘桓,看着宗族文化透露出来的家与国的关系,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先祖俞纵来。

  俞纵就是安徽宣城人,东晋咸和元年(公元326年),为宣城行政长官桓彝的部将。咸和三年(公元328年),苏峻因被解除兵权而心生不安,便以讨伐外戚庾亮为名,起兵叛乱,进攻都城建康(今江苏南京),俞纵与苏峻部将韩晃战于兰石(今泾县东七十里),寡不敌众时,左右劝其退守,俞纵慷慨陈词:“吾之不可负桓侯,犹桓侯之不负国也。”力战而死(事见《资治通鉴·晋纪十六》)。咸和四年(公元329年)平叛,咸和五年(公元330年),晋成帝司马衍下诏,俞纵以死节,追赠兴古太守。

  我来到先祖殉节的地方,一下子想到,我这也算是回到了故乡。那么,在岁月的长河中,我的先人中一定有来过桃花潭的人,也一定出过宣纸的造纸工。不知是哪位诗人的句子突然涌上心头:“只有回到故乡,我的心才与繁花一起。”

  这么想着,再看泾县的天和地、山和水、草和木,便觉得内心深处有了一种格外熨帖、格外亲切的感觉,便有了拥抱这片土地的冲动……

  如果从公元328年算起,到今年,过去了1696个年头。我惊讶地发现,我的所有先人居然没有走出以先祖殉节的地方为圆心的三百公里的半径。

  今天的我,虽然走到了远离故乡的千里之外,可回到泾县的我又分明在故乡的清风里听到,一声声的,都是“归来”的召唤!

【编辑】:俞胜
【来源】:中国纪检监察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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